我經常跟友人說,若嫌歷史沉悶,不妨棄正史而讀遊記,一如聽歌劇,先由音樂劇開始,循序漸進,待培養起興趣後,再深入認識也不遲,總好過向高難度挑戰,最後半途而廢,白白浪費了時間。
19世紀末,洋人來華不絕,或經商,或旅遊,回國後寫成一系列著作,分享所見所聞,包括民間風俗、社會面貌或日常瑣碎事,趣味十足。眾多遊記中,我特別推介美國作者John Stoddard的《1897年的中國》,全書不足百頁,圖文並茂,認真看的話,一兩日便可看完,適合都市人在忙裡偷閒中閱讀。
作者遠道而來,經日本再到香港,那時港島仍叫維多利亞城,歷半世紀的英殖統治,市容煥然一新,街道寬闊、平坦、乾淨,建築以歐式為主,大理石的柱廊,氣派盡顯。加上商舖林立,華洋雜處,經濟繁榮,十九世紀末的維多利亞城早已是「亞洲國際都會」。所以作者在港期間沒有適應問題,感覺好親切,直至他坐船北上,進入大陸,才真正的「大開眼界」。
百年前的中國,不少地方仍未開化,中國人的生活習慣跟西方有好大出右,尤其飲食,廣東名菜「龍虎鳳大雜燴」,莫說作者,就連我們這些「中國香港人」,也沒有多少人夠膽試。作者平時習慣「鋸扒」,但中國人一向少吃牛,因為牛是農耕工具,太珍貴了,不捨得吃。作者豈不是要改吃「香肉」?非也,一樣可以「扒照鋸」,不是掛牛頭賣狗肉,真的是牛肉來的,但名堂稍有不同,叫「懸崖肉」──野牛誤墮山崖而死,其肉用來供奉洋人。不知道這種「懸崖肉扒」,肉質會否較鬆軟呢?
飲食固然難頂,但一日三餐終不可免,唯獨醫療,假如閣下身體好,或小病自己好,還是可以避之則吉。當年的西洋旅客,非必要也不會光顧中國的大夫,他們覺得中醫跟巫醫只是一線之差,甚至可以劃上等號。比方說,飲蝎子湯可止鼻水;蚱蜢磨粉可治思覺失調等,洋人完全無法理解。診金支付亦非常有趣。作者說:「中國人的習慣是只要平時身體健康,會定期給醫生付款,一旦生病,馬上停止,待康復後又再繼續。」初聽覺得奇怪,但想深一層,又覺得有點道理,因為醫生為求長期飯票,不敢有絲毫怠慢,一定想盡辦法把病人醫好。
乾隆年間,英國特使馬戛爾尼(George Macartney)率團訪華,要求兩國通商不遂,回國前,乾隆特意安排他們沿京杭大運河遊覽中國,見識大清盛世。不料弄巧反拙,他們見識到的,是中國的貧窮和骯髒,回國後如實稟報,令大清顏面無存,亦間接促成日後的鴉片戰爭。一百年後,情況不單無改善,而且變本加厲。作者說:「在上海兜一轉,簡直臭不可擋,真想把自己吊在晾衣架上被大風吹上一個星期;天津的骯髒程度更甚,即使在北京,大街小巷亦污穢不堪,衛生環境之差,遠超想像。首都尚且如此,何況洋人罕至的內陸城市!」
不論風俗習慣或市容衛生,作者皆有彈無讚,唯獨中國商人的誠信,作者倒是推崇備至:「英國和德國的商人告訴我,中國的商業信譽是最高等級的,相比日本人,他們更喜歡和中國商人打交道。」今日讀之,豈不叫人感慨萬分!
雖然作者以西方的眼光看中國,印象不離負面,但亦承認,自己的生活方式在中國人眼中同樣不可思議。作者在書中詳列各項中西習慣異同,非常有趣,篇幅所限,不能盡錄,讀者不妨從作者的記載中,認識一百年前的奇幻中國,當中的趣聞軼事,必會令你意想不到。
原文刊於《閱刊》一月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