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《蘋果》的日子

我最早的《蘋果》記憶,正正就是創刊號那一天──1995年6月20日。當年我住太子,那日如常返學,在太子地鐵站外,我見有人派蘋果,是食得落肚的蘋果,不知是誰想出來的gimmick,廿多年後的今日,仍為人津津樂道。且說當時,我無拿蘋果亦無買《蘋果》,閱報的習慣我是有的,但只對體育新聞有興趣,嚴格來說,只看足球,尤其港甲。眾多報章中,以《成報》的港甲新聞最詳盡,故是首選,後來《蘋果》愈做愈好,我才慢慢成為果粉,沒料到,再過幾年,我竟然有機會加入《蘋果》的大家庭,縱是兼職,卻畢生難忘。

事情發生在2006年。我因工作苦悶,嘗試投稿到報章,最初選了am730,登了,再投,又登。不久,我收到一個陌生人的電郵,他自稱是《蘋果》主筆(下稱「大佬」),想約我出來見面,看看有沒有合作的空間。我受寵若驚,同時也懷疑是否騙局,我只是無名小卒,怎會有人看得上眼?但機會難逢,姑且一試,遂相約在我公司飯堂面談,具體談了甚麼我早已淡忘 ,只記得我提及我崇尚奧國學派,拜讀過Mises和Hayek 的大作,他對此甚為欣賞,但沒有承諾甚麼,只說保持聯絡。

後來,我搞了一個私人聚餐,名曰「經濟人之夜」,膽粗粗邀請大佬出席,他不但應邀更找來兩位友好一行三人前來助興,地點在城大的西餐廳,當晚共有十多人,天上地下無所不談,大佬的博學,眾人無不拜服,餐廳十點打佯,大家意猶未盡,故轉移陣地到南山邨邊食糖水邊吹水,一直到午夜十二點才結束。散水時,大佬還沒提及彼此可以有甚麼合作,只拋下一句──還是那一句「保持聯絡」便走了。

再後來(同年暑假),我去日本旅行,吃喝玩樂仍不忘「公事」,借用酒店的電腦跟大佬keep in touch。返港後,大佬叫我去《蘋果》總部開會(飛雲,機會終於來了),地點在蘋果批辦公室(下稱「蘋批辦」)。「蘋果批」就是《蘋果》的副社論,版面置於正社論「蘋論」之下,足見地位之重。

「蘋果批」是集體創作(三至四人),但每篇文章都會印上撰稿員的親筆簽名,非常威水。開會當日,大佬給我簡單介紹過後,便開始埋頭寫文,期間不時跟我們「腦震盪」交流意見。我記得大佬寫的是一篇關於中日關係的文章,我靈光一閃,以撫順戰犯管理所為例,說了一點謬見,大佬拍枱叫好,並將之融入其文。大佬後來跟我說,由於截稿臨近,不能大改,否則他會重寫。我初來報到,竟能有所貢獻,不亦樂乎。但我提議的幾個寫作題材,都一一給大佬ban了,他沒有詳述因由,只說這樣不好那樣不對,似要迫我動腦筋,激發自己的小宇宙。回家時,我在車上苦思冥想,文章應該怎樣寫才能吸引讀者?突然間想通了:自己平時喜歡看怎樣的文章,不就可以依樣畫葫蘆嗎?

自此以後,我逢星期五放工後,都會去《蘋果》跟大佬及眾兄弟開會,寫甚麼題材、用甚麼角度、直筆還是曲筆……大家互相爭辯,期間大佬經常會扮演「魔鬼辯護者」(devil’s advocate),專講反話,以測試我們的論點能否站得住腳。我在《蘋果》的第一炮「難兄難弟」,在06年8月25日刊出,說的也是中日關係,寫得不太好,但風格是新嘗試,以迎合《蘋果》style。

由於我是兼職,沒有職員證,返工要在大堂保安處登記,日子久了,保安認得我,每次我行近櫃枱,還未開口道明來意,他便笑笑口跟我說:「蘋果批吖嘛。」保安的「溫馨加持」,令我有一種「愛回家」的感覺。

也因為兼職的緣故,文章只能不定時見報,寫了一年,約四十篇。平身第一次面向讀者寫作,跟以前寫blog文自high不可同日而語。風格不斷在變,初則模仿,繼而發展出自己的套路。但千變萬變,宗旨不變,也就是《蘋果》自創刊以來一直堅持的精神:「不扮高深,只求傳真。」大佬經常告戒我們,無論道理多麼高深,文章都要務求淺白,最好連牛頭角順嫂都睇得明。大佬的話,成為我日後寫作生涯的座右銘。

數算我在《蘋果》的日子,有兩件事印象最深刻。一是《蘋果》為Hayek及Milton Friedman鑄造了兩尊銅像,想我寫一篇文以誌其盛,限一日內交稿,我放工後馬上開工,跟時間競賽,注意力空前集中,務求在最短時間內起貨。文章見報後(見左邊大圖),評價尚算正面,我也鬆一口氣,個人榮辱事小,大佬面子事大,他把重任交托給我,我不能令他失望。

另一是大佬有一個出版計劃,預我一份,但他貴人事忙,不久就把計劃擱置一旁(也可能是忘記了,I don’t know),直至死線臨近,不能再拖,他才集齊人馬,把我們鎖在蘋批辦,不寫好大綱及分工,不准回家,這又是一個緊張又刺激的冒險歷程。計劃最後順利完成,那本書還有幸入選當年書展的「名家推介」系列,推薦者正是時任拔萃男書院校長張灼祥!

對了,還有一件事。07年某日,我在公司收到大佬急call,叫我放工後即回《蘋果》,有要事商討。甚麼事?莫非要炒我?我懷着戰兢的心情踏入「蘋批辦」,他劈頭第一句就說:「我有個offer比你,睇你有無興趣?」原來大佬紮職,想提攜我做論壇版編輯,人工double。小弟自出娘胎,第一次(也是唯一一次,幾乎肯定也是最後一次)被人高薪挖角,既驚且喜,喜者,事業終於有突破,向上爬指日可待;驚者,怕自己力有不逮,半途給人殺下馬來。大佬叫我回家好好想清楚,「唔駛急,最緊要快」,給他一個答覆。

Go or no go?我反覆思量,差一點就遞信辭職,但最後還是縮沙。因為適逢新婚在即,凡事傾向穩定,加上編輯工作非我所能,我最喜歡還是寫文。我「不該」,辜負了大佬的好意,但大佬大人有大量,不跟小弟計較,過了幾年又再找我合作另一個project,這是後話。

且說上述的人事調動,「蘋果批」由集體創作改為一人負責,我自知出文機會大減,亦逐漸淡出,不久轉投am730,有幸擁有屬於自己的專欄。我不敢自誇,若非大佬之前給予機會、《蘋果》給予平台,我不可能有此厚待。

時光荏苒。我離開了《蘋果》已有十多年,再見不止是朋友,因為《蘋果》(包括大佬)可以稱得上是我的恩人。今日《蘋果》走了,但《蘋果》精神,永遠常在我心。將來兒子長大,我會告訴他:「你老豆我曾幾何時有幸在一間傳奇報館工作過,為守護香港的核心價值克盡綿力。縱使無力回天,我也問心無愧。」

我在蘋果的日子,要寫的還有很多,但時間關係,暫且擱筆。最後以一句話總結:

一日蘋果人,終身蘋果人!

反送中一周年──假如我是通識科老師

經典戰爭片《碧血長天》,英文戲名是the longest day,套用今日的香港,可稱為the longest year;過去一年,驚心動魄,也不知我們香港人是怎麼捱過來──百萬人大遊行、警民大衝突、721恐襲、831懸案、黎明行動、大學攻防戰、數千人被捕…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示威稍息,武肺襲來,之前出盡奶力也未竟全功的三罷,鄰國幫你完成任務,但換來的卻是一夜蕭條。這一年,香港人活得很苦呀!

前事不忘,後事之師。假如我是通識老師,我會怎樣跟學生細說事件的來龍去脈?無錯,我有立場,但老師也是人,有立場好正常,正所謂黃藍是政見,黑白是良知,教學生明辨是非黑白,是老師的責任。而不論立場,只講對錯,就要看老師的功架了。

首先,示威者有無失控?無可否認,的確有,馬鞍山撻人著火事件,是整場運動其中一個最大的污點(那可是違反了「武力對等」的原則,龍門不能隨意搬),另一個不幸是上水阿伯遭磚頭掟死,相比前者,後者是一個意外,而類似的「意外」,也發生在很多手足身上。這些事原本是不應該發生,也無理由會發生,發生了,對大家都沒有好處。

那警察有無濫暴?come on James!黑白是良知,如果你覺得警察沒有濫暴,要麼你是一級港豬,極度無知,要麼你是深藍,超級無良!

今日的亂局,大家有目共睹,但亂局背後,雙方為何會失控,則是一個值得深究的問題。單單聚焦暴力畫面,空談甚麼香港淪亡,無異於井底之蛙。

但凡群眾運動,本來就容易失控,因為責任分散(此即社會心理學所謂的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),當大家都有責任時,大家都不會覺得自己有需要去承擔責任,故容易做出平時不敢做的事來(同樣適用於警暴)。而政府的責任,就是避免這個情況發生,因為一旦發生了,就好難收科。

怎樣避免?極權政府慣用高壓手段,以武力鎮壓,套用中共的術語,是「消滅於萌芽狀態」,所以網上流傳這樣的笑話:「有這麼一個國家,一上訪,就是瘋子;一上街,就是鬧事;一揭露,就是造謠;一理論,就是誹謗;一提議,就是煽動;一批評,就是顛覆……」

文明社會(我不說民主社會,因為沒有民主的社會也可以好文明,例如港英年代)又怎樣呢?不外乎兩招:聽取民意和疏導民怨。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,不論政府是否民選,也不能視民意如無物,除非你狠下心腸,與民為敵。

以反送中為例,政府一開始便惺惺作態,說要把罪犯(陳同佳)繩之於法,但以條訂逃犯條例為手段,卻迂迴曲折,捨易取難,令人懷疑此舉另有不可告人之目的。及後台灣表明不接受港府的做法,後者卻仍以此為由,強推送中,那便是司馬昭之心了。

姑勿論政府的意圖是甚麼,民意倒是清晰的,就是全港一致反送中,因為大陸一向以政治凌駕法律,三權合作,無法無天,送中猶如送死,所以莫講泛民及小市民,就連大商家、大教授、大律師,甚至本應中立的法官,都站出來反對。偏偏政府態度傲慢,一意孤行,甚至直斥反對意見為「垃圾」,彷彿全世界都不懂法律,只有林奠一干人等才懂,你叫市民怎能服氣?

理論上,法例有爭議,政府應該想辦法釋除市民疑慮,而非強硬立法,但政府可能貪勝不知輸,之前DQ了多位泛民議員,以為夠票就可通過,不惜違反程序,繞過內會直上大會表決,「過咗海就係神仙」,此舉觸怒全港市民,the rest is history。

問題是,反送中為何會一發不可收拾?那就是香港多年來累積的恐共情緒的大爆發。共產黨是甚麼東西,毋須多言,就算改革開放後,經濟發展一日千里,但極權依舊,而科技進步,亦助長中共對人民的監控,以言入罪無日無之。中國是進步了,同樣也是退步了,兩者互不排斥,視乎你怎樣看。

民無信不立。倪匡講過:「妓女猶可信,中共絕不可信。」送中的問題,在於一個「信」字,如何確保送中不會令洗頭艇合法化?又如何確保疑犯在送中後會得到公平合理的審訊?政府的解釋十分牽強,一是法官把關,另一是特首把關。但法官的職責是審案,不是查案,法官只能根據現有的證據來審,但證據來自大陸,講到尾,還是一個「信」字。至於所謂特首把關,跟共產黨是甚麼東西一樣,也是毋須多言了。

更可笑的是,律政司曾說,不同意送中可以上訴,但要返大陸,OMG,那是尋釁滋事呀!

當政府失信於民,便會滋生各種各樣的陰謀論,不一定對,但也不會是全無根據,例如單程證是換血、普教中是推普滅粵、國民教育是洗腦、新界東北發展是中港溶合、23條是打壓人民自由、國安法是終結一國兩制……你可能不認同,你敢說大陸的教育沒有洗腦成份?你敢說大陸沒有以言入罪?你看近年中共拆十字架燒聖經封教堂,你敢說大陸有宗教自由?新疆「再教育營」(中共用語)關押無數維族人,你敢說中共沒有違反人權?

當然,過去一年的動亂,送中只是導火線,歸根究柢,是持續多年的中港矛盾。不要跟恐共情緒混為一談,恐共一直存在,但中港矛盾卻是近年的事。回想08年汶川地震,香港各界踴躍捐輸,因為大家都相信血濃於水,中共不好,人民是無辜的。其後京奧大捷,香港人與有榮焉,哪來甚麼中港矛盾?

轉捩點在09年出現。該年,陸續有報道說給汶川的捐款被不當挪用,市民的血汗錢,都跑進貪官的肚裏;然後發現災區倒塌的都是學校及民房,政府大樓卻屹立不倒;那些死了孩子的父母上訪申冤,卻反被政府打壓,維權律師則被控以尋釁滋事……香港人開始醒覺,這是一個甚麼樣的國家?

同年,政府推出一簽多行,將自由行推上頂峰,小小一個香港,每年接待數千萬遊客,當中自由行佔大半,試問怎麼吃得消?而自由行衍生水貨客,他們集中在靠近邊境的市鎮如上水、元朗、屯門等地搵食,一日走幾轉,把日用品搶購一空,同時也把這些地區的租金搶貴了,一街都係藥房,一地都係垃圾,一車都係大陸人,民生大受影響,加上雙非童驟增,學位供不應求,迫得本地學童要跨區上學,這不是雀巢鳩佔是甚麼?

平情而論,政府也不是無所作為,例如限奶令、禁雙非,以近年港府的施政來說,也算是德政,但對解決問題完全沒有幫助,至少,問題的徵結依然存在,那就是失控的自由行扭曲了香港的經濟,也令昔日的東方之珠黯然失色。與此同時,高官及商界卻一味叫市民包容,甚麼「過門都係客」,難聽過粗口;而自由行以恩主自居,「沒有我們來消費,你們食屎了」,也徒添民怨。

當然,要數自由行最大的問題,莫過於搶貴樓價。由09年起,樓價就升過不停,當年一棟三百萬的樓,現在要賣一千萬,人工根本追不上。牽一髮而動全身,買樓關乎成家立室,也直接影響退休後的生活質素,上車無望,等於失去前途。原本,買樓租樓各有利弊,但在香港的畸型環境下,只有業主才能坐享資產價格上升帶來的好處,令貧富懸殊變得更為嚴重。由此可見,自由行不止扭曲經濟,連香港人的一生,也扭曲了。

雖說自由行源於03年沙士,對當年百業蕭條的香港,確有起死回生之效,但經濟成果是要共享,否則便沒有意義。香港已經是發達城市,不需要靠旅遊收益(包括水貨收益)支撐經濟,而自由行帶來的繁榮,只惠及小部份人,主要是老闆及業主,其次是零售業僱員,但後者只是打份工,薪金不見得比其他行業高(售賣奢侈品除外)。

凡事過猶不及,失控的自由行,除會影響民生,也養大了商家的胃口,使其自動配合政府(包括中共)施政,形成利益共同體,這也是上述陰謀論的背景──市民覺得中共借經濟滲透干預香港。政治上,perception is reality,政府除一貫否認外(不忘叫市民包容),卻沒有相應的行動配合,市民要「自己社區自己救」,自然更加令各種陰謀論不脛而走。

還有一點,04年的佔中爭普選,是香港人對《基本法》的最後期望,但人大831決議,令一切希望成泡影,所謂港人自治,只是一場戲,而後來的連串DQ事件(重點是「連串」二字,而非單指起初的「梁游事件」),更令港人醒覺,議會政治已不能有效制衡政府。

當社會矛盾變成中港矛盾,恐共變成反共,修訂送犯條例,也就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蘆葦,而69百萬大遊行,或許是「止暴制亂」的最後機會,卻被政府無視,那個於當晚十一時發出的「如期恢復二讀」聲明,令一切都不能挽回了。

大中華膠的前世今生

一場反送中,令香港人跟大陸徹底反面,也在國際上樹立了Hong Kong is not China的鮮明形象。但五年前的佔中,港人仍對共產黨抱有一絲希望,幻想只要貫徹執行基本法,一國兩制仍是香港未來的最佳保障。若再回首零八年,則更沒有黃藍之分,大家都是大中華膠,同為四川大地震流淚,也為國奧健兒齊喝采!

不少人曾為文解釋為何我們「不再是」是大中華膠,可以理解,畢竟這些年發生過的那些事,大家是有目共睹,但凡有理智有良知,不可能不打倒昨日的我。那當初為何還會上當?那就不容易理解了。明明共產黨有七十年track record給人看,何苦我們還要「派膠」?或許,我們都有過以下的迷思:

1. 贖罪心態
港英年代,是共產黨最邪惡的時期,反右大躍進文革六四,通通慘無人道。一河之隔的香港,托事頭婆的鴻福,倖免於難,但內心總有愧疚,覺得同胞受苦,我們則大富大貴,有點像發國難財,吃人血饅頭,久而久之,便養成大中華膠的情意結,血濃於水,希望祖國強大,對同胞的接濟,對新移民的接納,也克盡綿力,做到幾多得多。其後改革開放,大陸經濟重回正軌,套用共產黨的話,不知多少億人脫貧了,我們便由衷替他們高興,卻埋下日後種種誤判的禍根。

2. 黨國一體

年少無知,我們都很天真,以為中共不等於中國,共產黨再可惡,愛國也是應份。但後來發現,全世界就只有我們這些大中華膠會拘泥黨國二分,反正共產黨不會分,中國人不懂分,外國人又懶得分,我們又何須枉作小人?

要知道,共產黨是黨國一體、黨政合一、黨指揮槍,各級領導之上還有黨委書記,真真正正是黨領導一切。正如那支五星紅旗,最大那顆星是共產黨,餘下四星分別代表工人階級、農民階級、城市小資產階級及民族資產階級。所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,說穿了,就是中共國。只有傻仔才會說:「愛國不等於愛黨。」好遺憾,想當年我們都是超級大傻仔。

反觀美國,人家的總統既是行政長官,也是三軍統帥,但軍權(國民警衛隊除外)是屬於總統一職,而非屬於個別政黨,總統又是人民選出來,最多連任一屆,確保政黨輪替,這跟「聽黨指揮,能打勝仗」的中共國,是兩碼子的事。

3. 中共國和中國人

「最衰都是政府,人民是無辜的。」這句話大家不會陌生吧?舉個例,戰爭是日本政府發動的,他們固然該死,那日本人呢?他們是否無辜?美國向日本投擲原子彈,無差別殺人,是否戰爭罪行?這要從歷史中找答案。自明治維新起,便有所謂「軍資獻納」,即賦稅以外的自願捐款,協助政府擴充軍備,社會各界熱烈響應,例如大正初年靠表演魔術致富的日本奇女子松旭齋天勝,死後便向陸海軍分別捐資二萬日圓,相當於今日的一億日圓,如果她是原爆受害者,你會說她是無辜嗎?再說,擴張帶來的繁榮,由全民共享,那麼爭戰帶來的苦果,難道不應該由全民承擔?這就是共業了。

同樣道理,共匪竊國後,迫害異己,殺人如麻,摧殘文化,無以復加,禍害之深遠,尤勝日本侵華。但中國人不但不反抗,還甘之如飴,也可能是明哲保身,不重要,總之沒有順民,就沒有暴政,兩者難分彼此,因為互為因果──是中國人的愚忠,創造了共產黨這頭惡魔,而後者的愚民政策,又反過來延續了前者,形成惡性循環。

在中共國內,愛國等於愛黨,但對於「港澳台同胞」以至海外華人,中共不需要他們愛黨,只需要「愛國」便夠了,因為黨國一體,只要你「愛國」,潛移默化,你便會慢慢認同「沒有共產黨便沒有新中國」。所以中共經常對外吹噓改革開放的「輝煌成就」,這是最高明的統戰伎倆,能洗人腦於無形,若你與有榮焉,便中計了。

但凡極權政府,都愛借體育競技宣揚國威,遠至納粹德國,近至蘇共、中共,皆是一丘之貉。君不見中國運動員在國際比賽奪冠後,例必感謝黨?因為人在屋簷下,不能不低頭。但網球好手李娜不吃這一套,在贏得法網公開賽後,她逐一感謝贊助商、丈夫及其團隊,連球童都有份,偏偏不提共產黨,成為一時熱話。慶幸醒覺的人不止李娜一個,當年京奧全城撐,去到2012倫敦奧運,港人的熱情已經冷卻下來,而上屆的里約奧運,港人更首次掉轉槍頭……證明我們已經看穿了共產黨的把戲,甚麼「中國人的驕傲」,只是維穩的伎倆罷了。

不要把「感謝黨」跟(比方說)「大美國主義」相題並論,人家是單純的愛國主義,以國家為單位,而非指向共和民主兩黨,而中國的「感謝黨」,卻是宣揚赤裸裸的忠君愛黨!

4. 新移民今昔

承接上一點。香港是移民城市,除了原居民,我們的上一代大部份都是國內的新移民。以前我們對新移民雖有歧視,大體上還是接受的,除了所謂的血濃於水外,主要是新移民積極融入本地社會,自食其力,講廣東話(那怕是半鹹淡),做香港人。但千禧年後,強國崛起,新移民便開始變質。他們不學廣東話,不尊重本地文化,反而把大陸的陋習帶來香港,喧嘩、打尖、亂拋垃圾,部份更騙取福利,蠶食香港資源,結果引發持續多年的中港矛盾,令社會嚴重撕裂。

新移民若能入鄉隨俗,不論貧富,不分種族,都值得我們以包容、接納的態度待之。即你敬我一尺,我敬你一丈。大中華膠的由來,便是基於對上一代新移民的良好印象。殊不知天會黑,人會變。中國人富貴了,便反客為主,把香港當成自己的主場。更要命的是,他們在國內被中共洗腦多年,思想閉塞,只追求物慾,對民主、自由這些不能當飯吃的普世價值不屑一顧。原本在一國兩制、港人治港、高度自治下,他們的存在也無傷大雅,但中共的魔爪愈伸愈過,滲透無處不在,加上港府暗中配合,借新移民過橋,推行換血計劃,令香港變得愈來愈大陸化。

5. 中港溶合

先分享兩件不堪回首的往事:

我記得大約十二、三年前,無線有個節目說大陸藥房多假貨,故大陸人喜歡來港買藥。我當下的感覺是既光榮又歡迎,希望他們多來港購物。當年還未有一簽多行,上水元朗等地還未淪陷,一時的優越感蒙蔽了理智,現在回想,悔恨當初。

第二件事發生在2009年,當時我在am730寫專欄,其中一篇評中央送大禮,我認為無問題,更指反對者是為反而反,不懂把握中港融合帶來的機遇。這篇文成為我寫作生涯空前絕後的污點!

我自問客觀理性,論反共,也是當仁不讓,何解會有此誤判?事後估計,是我對自由市場的信任大於對極權的戒心,而這也是一般人的盲點,以為經濟開放會帶來政治改革。這是有歷史為證的,但中共卻打破了歷史慣例,因為大陸有十幾億人口,市場潛力極大,而中共又實行官僚資本主義,以國企控制多個核心領域,大賺特賺,令中共成為歷史上唯一一個同時兼備極富與極權的國家,就連全盛期的蘇共亦望塵莫及!

中共其中一項殺手鐧,是用自由行攻陷各國,養大當地商家胃口,使其自願依附中國,成為利益共同體。香港的情況就是這樣,自從03年開放自由行,09推出一簽多行,從此藥房金舖遍地開花,小小一個香港,每年接待四、五千萬大陸自由行,商家個個賺到笑呵呵。共產黨兵不血刃,甚至不用自己出錢,就能把整個商界收編,你說厲害不厲害?

馬後炮永遠準確,但自由行剛推出時,有誰想過會落得今日的下場?一無先例可循,二是沙士剛過,百業蕭條,香港已經「回歸」了(現在應正名為「主權移交」),外國遊客可以自由來港觀光,為何一國之內的同胞就不行呢?開放自由行,猶如打開潘多拉之盒,當你吃不消,想關上已經太遲了。

台灣是另一個絕佳例子,開放陸客觀光,原本是正常不過的商業活動及民間交流,有誰想到陸客一旦成為台灣旅遊業支柱後,中共會以此為手段,迫台灣就範──你聽話就放陸客來,你曳曳就cut,把你陰乾。陸客當然會說政治歸政治,他們只想來血拼。但正正因為陸客人數眾多,共產黨得以借其之手,以收統戰台灣之效,此即我不殺伯仁,伯仁因我而死。

去年的「NBA事件,亦證明了中共如何透過商業滲透達致政治目的,表面上是尋常的商業贊助,一如自由行來港消費,是正常買賣,怎會想到背後原來有不可告人的陰謀。無辦法,在中共眼中,「就算一張廁紙、一條底褲」,都有政治牽涉其中,正常人是難以理解的。

總結

包容等於縱容,是大中華膠之過;沉默便是幫兇,指中國人助紂為虐。一句血濃於水,令我們蒙蔽雙眼,看不清黨國一體的客觀事實,也分不清順民與暴政的互為因果。而幾十年來的優越感以及發大財的勢利心態,更令我們重覆當年吳三桂引清兵入關的慘痛教訓。試問苦海無邊,回頭非岸,來者可追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