經濟學的帝國主義

先看一段引文:

「經濟學作為一種解釋人類行為的分析工具,從六十年代開始,已逐步走出經濟學的傳統範圍。它將婚姻、家庭、犯罪、司法、選舉、宗教和歷史,都納入了自己的分 析範圍,大有重寫社會學、法學以及歷史學的勢頭……經濟學悍然入侵其他學科的領域,依據是什麼?依據就是,所有那些領域,都無一例外地牽涉到人的自私和資源的稀缺。只要這樣,以自私和資源稀缺為分析前提的經濟學,就能夠在那些領域一展風采、大顯身手了。」(薜兆豐:《經濟學的爭議》香港:花千樹出版社,2002,頁195)

正所謂「海納百川,有容乃大」,經濟學與其他社會科學的結合實有助推動學術的發展,有益而無害。然而,不少「經濟學門外漢」對此極為不滿,認為這是「經濟學的帝國主義」,指責經濟學家「以市場思維主導整個社會」、「對異見者大加鞭撻」云云。

上述指控明顯不合理!要知道,經濟學家絕對無意壟斷社會科學,也不認為經濟學有「經世濟民」之神奇功效。他們之所以將經濟學的研究範圍擴展至其他社會科學,目的只有一個:研究資源分配在不同領域裡的最有效方法。

比方說:
在歷史學的領域裡,經濟學家不會跟你討論歷代帝王得失,但會告訴你歷史上的經濟盛衰之規律。

在社會學的領域裡,經濟學家不會否定社會學的理論,但會致力分析不同社會現象背後的「經濟含意」。

在教育學的領域裡,經濟學家不會教你如何馴服Band 5學生,但會跟你分析教育市場「自由化」的利與弊。

這有什麼不對?

思考題:
1. 關於上世紀三十年代年的全球性經濟大恐慌(The Great Depression)的前因後果,你會傾向相信經濟學家的分析,還是歷史學家的分析?

2. 婚姻、家庭、犯罪、宗教等問題固然是社會學家的專長,但他們能否肯定這些問題完全不受經濟規律的支配?

3. 一般教育工作者能否客觀地評價學券制的影響?

物有盡而慾無窮,經濟學研究的就是「資源分配」的問題, 貢獻不容低估!要記住,錢不是萬能,但無錢就萬萬不能!如果我們對經濟規律一無所知,以致錯配資源,最終導致「一窮二白」,試問我們還可以幹甚麼?

經濟學的主義大論爭

這場著名的爭論是由奧國學派的第三代掌門人米塞斯(Ludwig von Mises, 1881-1973)在上世紀20年代發起的。他認為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由於缺乏足夠的市場訊息,很難作出正確的成本計算,所以注定失敗。其後,米塞斯的得意門生海耶克(Friedrich. A von. Hayek, 1899-1992)在1944年出版《通往奴役之路》這本驚世鉅著,指出社會主義在本質上與其他形形色色的集體主義如納粹主義、法西斯主義等是同出一轍的,最終會把人類引往被奴役之地。

另一方面,以波蘭旅美經濟學家蘭格(Oskar Lange, 1904-1965)為首的「社會主義同情派」作出反擊。他們雖然也承認市場經濟在效率方面較為優勝,但對於米塞斯所提出的「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必亡論」卻不表認同,認為只要將市場經濟的運作模式—價格機制(Price Mechanism)—融入計劃經濟之中,便能產生效率與平等兼備的社會主義制度,此即所謂「競爭的社會主義」(Competitive Socialism)。這兩個學派各執一詞,互相攻擊,鬥得難分難解。

與此同時,1929年的美國華爾街股災所觸發的全球性經濟大恐慌,直接導致凱恩斯(John Maynard Keynes, 1883-1946)的干預主義—介乎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之間的「第三條道路」—的抬頭。凱恩斯在其《通論》中指出經濟衰退是內部需求不足所致,所以政府應該推行擴張性財政政策,以增加有效需求與產出,藉此令經濟谷底反彈。在全球性經濟大衰退的陰影下,凱恩斯主義被不少人視為靈丹妙藥,能夠挽狂瀾於既倒,甚至當時的美國總統羅斯福也以凱恩斯主義為基礎,推行「新政」,大幅增加政府的開支以刺激經濟,「成功」令美國起死回生,也令凱恩斯主義成為一時的顯學。

但好景不常,踏入70年代後,干預主義的種種弊病逐漸浮現出來,當中以「滯脹」(stagflation)—經濟衰退(失業率上升﹞與通貨膨脹同時出現的現象—最令凱恩斯主義者尷尬不已(根據凱恩斯的理論,這個現象是不可能出現的)。由於政府對此無能為力,不禁令人對「有形之手」主導經濟產生懷疑。另一方面,隨著全球社會主義陣營在1988至1991年間的極迅崩潰,市場經濟學說戲劇性地取得最後勝利,並為持續接近一個世紀的主義大論爭劃上句號。

政府與市場

如果交易費用(Transaction Cost)為零,不論是市場經濟或計劃經濟,最終都可以達致巴列圖最適點(Pareto Optimality),即資源分配在某一狀況下,我們再無法透過重新分配資源的使用,令某人得益而不會損害別人。然而,交易費用不可能為零,所以我們要在政府與市場之間作出取捨。

記得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高斯(R H Coase)在一九三七年發表的鴻文The Nature of the Firm指出,在某些情況下,過高的交易費用(包括訊息費用、討價還價的費用、產權界定的費用等等)會導致「無形之手」被「有形之手」所取代,即公司替代了市場。換言之,打工仔不會直接在市場上出售勞動力以賺取利潤,而改為受聘於公司,聽任經理的差遣「有形之手」以賺取工資;消費者也不會透過多方面的合約,把生產資源組合起來,製造所需的物品,而改為購買公司出產的現成品。

打個比喻。我想接受教育,最原始的方法是刊登廣告,分別聘請中文、英文、音樂、經濟學、心理學、歷史等老師,讓他們把各科知識傳授於我。這樣做當然可以,但會涉及極高的交易費用。為了解決這個問題,「中間人」便出現了。「中間人」者,學校是也。這就是說,由學校聘請各科老師,然後招生。學生以學費換取知識;學校以薪金換取老師的效力。事就這樣成了。

承接上一段。高昂的交易費用促使「公司」應運而生,問題是,這間「公司」究竟是公營還是私營呢?就以那間學校為例,它到底是公立還是私立呢?那就要看誰的效率較為優勝了。一般而言,自負盈虧的私人機構比政府更有效率,若是公平競爭,政府必遭淘汰,但實情卻不然,何解?另一位諾貝爾經濟學奬得主森穆遜(Paul Samuelson)的答案最值得參考。他提出共用物品(public goods)的概念,指出共用物品一經生產後,邊際成本(Marginal Cost)幾乎是零,換言之,提供服務給另一個人不需要任何代價。治安、國防和外交等,都是公認的共用物品的例子。

重點來了。巴列圖條件要求所有產品或勞務的收費等於它們的邊際成本(P = MC),假若邊際成本是零,只要消費者能夠從共用物品中得到使用價值,我們便應該容許他們免費享用,因為收費會限制他們的使用量,導致浪費。但商人不會做蝕本生意,要他們免費供應共用物品尤如「與虎謀皮」,難過登天,怎麼辦呢?唯一辦法是由政府向人民徵稅生產,再讓人民「免費」享用。

更重要的是,由於共用物品不是「一手交錢,一手交貨」,理論上難以杜絕「搭順風車」(free rider)的情況。比方說,燈塔是典型的共用物品,在沒有政府的協助下,能否成功收費,取決於消費者(船夫)是否願意合作,因為任何船夫都可以說他沒有受惠於燈塔的指引,而是靠觀察北斗星來辨明方向,你可以奈他什麼何?如果人人都這樣抵賴,還有誰願意出資興建燈塔?要知道,燈塔在百多年前的沿海地區是必需品,非有不可,怎麼辦?唯一辦法是由政府向市民徵稅興建。政府不怕船夫撒賴嗎?不怕!因為政府有「強制力」,例如警察、軍隊和司法機關等,可以把賴賬的船夫繩之於法。是的,「強制力」可以令政府能市場之所不能,也是政府的存在價值的最重要依據。還記中共那句名言:「槍桿子裡出政權!」真可謂一針見血的點出政府與市場之間的界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