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嘉誠的退休保障

看標題,是講退休保障,但入正題前,先講生果金,據聞,兩者是有「關係」的。

講生果金,最近可精采了。原名是高齡津貼,不知是誰發明,叫生果金,約定俗成,大家都忘記了原名,只記得俗稱,敬老與扶貧,從此糾纏不清。新特首上場,火上加油,推出特惠生果金,金額倍增,但要資產審查,結果,大家都知道。

名不正,則言不順。生果金是生活津貼,又有敬老性質,應否查家宅,永遠不可能有共識。所以左仔索性說,生果金不設審查,是一個「遠景」,希望在五年內,爭取政府推行全民退休保障。

好了,講到這裡,大家都明白這個「關係」,到底是甚麼一回事:由給你買生果,到用來開飯,一點心意,變成老奉,再到退休保障,還要是全民的。講到尾,又係大鑊飯。事實上,香港社會保障學會有篇文,叫《養老金必須是全民享有》,指名道姓,大富豪如李嘉誠、施永青等,一樣有錢分。因為退休金是為老人而設,人老了,就無工做,無收入,有錢人都是人,都會老,或患病,或生意失敗,要靠退休金過活,所以全民共享,是有道理的(註1)。

左仔的「邏輯」,永遠搞不清。要知道,窮人老了,無收入,是必然,給他們退休金,使其安享晚年,還勉強說得過去。但有錢人老了,無收入,並非必然。你看李嘉誠,富可敵國,就算生意失敗,爛船還有三斤釘,也不會折墮到要靠退休金過活吧?而那個甚麼保障學會,卻認為只要有「風險」,就應該派錢,引伸開去,綜援是給失業人士,但人人都有失業的「風險」,那豈不是所有人,包括在職人士,都有資格拿綜援?

還有一個講法,退休金是權利,不是福利,故要全民共享。張超雄說:「為何世界所有先進地區的長者福利皆不設審查,惟獨香港設限?當內地、日本、台灣等地長者皆受全民退休保障,惟獨港人老來無依?」(註2)原來,外國的月亮特別圓,難怪政府硬銷「國民教育」,也說這是「國際慣例」,因為有市場──無腦的人,總是喜歡跟大隊。

相反,有腦的人會問:月亮得一個,點解外國會特別圓?你看希臘,由零九年起,月亮不知躲到那裡去,更遑論圓不圓。是的,不計國債,單是退休金,希臘已有八千億美元赤字,全拜民粹所賜;政府規定,但凡打工仔,只要從事「苦工」,男人的退休年齡是五十五,女人是五十。結果,全國有六百多萬人,都被評為「苦工」一族,包括髮型師、DJ、侍應生、音樂家……(註3)。政客當然歡迎,工會更加高興,但這樣子派錢法,想不破產都難。

嫌希臘太極端,無說服力?好,再看英、法、德等國,經濟相對健全,但因為人口老化,退休金都要改革,要麼延長退休年齡,要麼增加供款年期,縮數盡出,昔日的闊綽,今日只能回味。工會當然不滿,糾眾示威,無日無之,但可以點呢?再不改革,退休金就會破產,步歐豬五國的後塵,國會再強硬,也要向現實低頭。

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,只因全民退保先天不足,後天不良,根本就是unsustainable。以美國為例,保障始於三十年代,退休年齡是六十五,可領全額,若想提早退休,六十二都得,但要七折支取。而當時美國人的平均壽命,只有六十。荒謬?未算,你知道黑人是多少嗎?無騙你,是四十八(註4)。真是荒天下之大謬!

太平洋的彼岸,日本也有全民退保,但一如歐美,問題百出,歸根究柢,是政府無遠見。推行之初,政府假設每年人口增長百分之二,人工增長百分之二,經濟增長百分之四。泡沫爆破前,數字還算保守,但現在呢?三個指標,不是零,就是負數。自零七年起,「團塊世代」(戰後第一代嬰兒潮)相繼退休,有關支出暴增,政府需要額外八百萬億日元,方能應付所需。不過,就算計劃無破產,也不代表國民有保障,因為退休金的投資組合,包括利率極低、全世界都無人買的國債。難怪日本愈來愈多人拒供,政府最初估計供款者佔勞動人口八成,現在跌到六成六。(註5)

不過,以上都是技術分析,不是重點,我最關心,是原則問題:到底退休保障是權利,還是福利?張超雄等左仔,認為是前者,故要全民共享。如此一來,有屋住,又是否權利?如果是,公屋又要全民共享?左仔或會說這是無限上綱,但大家想一想,左仔建議的全民退保,包括李嘉誠等人,他們根本就無需要,這樣都講得通,富豪為何不能申請公屋,用來放雜物?萬一將來破產,無屋住,都可以即時上樓。

想知道全民退保會否被濫用,看生果金就知道了。零三年,香港經濟陷於谷底,財赤嚴重,政府被迫削減福利開支,卻發現有退休公務員咬長糧之餘,又申領生果金。時任衛生福利及食物局局長楊永強炮轟:「有長糧,就不該貪這少少錢。」(註6)其實,「貪這少少錢」的,又豈止公務員,還有億萬富豪、人稱「工廈大王」的楊耀松(註7)。他們不缺錢,拿生果金來做甚麼?可以想像,除了買生果,還可以去旅行、過大海、買補品、幫寵物美容,不一而足,但同一筆錢,N無人士卻用來開飯,或看醫生,大家想一想,這叫「公義」嗎?

生果金不用供,尚且如此,退休金是要供的,年年供,月月供,供到退休為止,你會這麼「老襯」,給你回水都不要嗎?好老實,我就一定要。人人都要,退休保障豈能不破產?不要忘記,香港人的平均壽命全世界最長,連日本都吃不消,我們有甚麼本事,可以獨善其身?

最後,我想提醒大家,李嘉誠已屆退休之年,如果推行全民退保,他是不用供款的,反而我們這些打工仔,卻要為首富的退休金埋單。點解?你問張超雄啦!

註1:http://left21.hk/wp/2011/06/mok2/
註2:張超雄:《反對資產審查=有違政治道德?》星島日報,2012年10月10日。
註3:Michael Lewis:《自食惡果──歐債風暴與新第三世界之旅》,第69-70頁。
註4:Burton Folsom Jr:《羅斯福新政的謊言》,第147頁。
註5:大前研一:《心理經濟學》,第49、135、200頁。
註6:《退休公僕領生果金捱轟》,星島日報,2003年1月28日。
註7:《高齡津貼,若為敬老須付代價》,新報,2012年10月8日。

原文刊於信報 12年10月24日號B15獅子山學會欄。

經濟學的帝國主義

先看一段引文:

「經濟學作為一種解釋人類行為的分析工具,從六十年代開始,已逐步走出經濟學的傳統範圍。它將婚姻、家庭、犯罪、司法、選舉、宗教和歷史,都納入了自己的分 析範圍,大有重寫社會學、法學以及歷史學的勢頭……經濟學悍然入侵其他學科的領域,依據是什麼?依據就是,所有那些領域,都無一例外地牽涉到人的自私和資源的稀缺。只要這樣,以自私和資源稀缺為分析前提的經濟學,就能夠在那些領域一展風采、大顯身手了。」(薜兆豐:《經濟學的爭議》香港:花千樹出版社,2002,頁195)

正所謂「海納百川,有容乃大」,經濟學與其他社會科學的結合實有助推動學術的發展,有益而無害。然而,不少「經濟學門外漢」對此極為不滿,認為這是「經濟學的帝國主義」,指責經濟學家「以市場思維主導整個社會」、「對異見者大加鞭撻」云云。

上述指控明顯不合理!要知道,經濟學家絕對無意壟斷社會科學,也不認為經濟學有「經世濟民」之神奇功效。他們之所以將經濟學的研究範圍擴展至其他社會科學,目的只有一個:研究資源分配在不同領域裡的最有效方法。

比方說:
在歷史學的領域裡,經濟學家不會跟你討論歷代帝王得失,但會告訴你歷史上的經濟盛衰之規律。

在社會學的領域裡,經濟學家不會否定社會學的理論,但會致力分析不同社會現象背後的「經濟含意」。

在教育學的領域裡,經濟學家不會教你如何馴服Band 5學生,但會跟你分析教育市場「自由化」的利與弊。

這有什麼不對?

思考題:
1. 關於上世紀三十年代年的全球性經濟大恐慌(The Great Depression)的前因後果,你會傾向相信經濟學家的分析,還是歷史學家的分析?

2. 婚姻、家庭、犯罪、宗教等問題固然是社會學家的專長,但他們能否肯定這些問題完全不受經濟規律的支配?

3. 一般教育工作者能否客觀地評價學券制的影響?

物有盡而慾無窮,經濟學研究的就是「資源分配」的問題, 貢獻不容低估!要記住,錢不是萬能,但無錢就萬萬不能!如果我們對經濟規律一無所知,以致錯配資源,最終導致「一窮二白」,試問我們還可以幹甚麼?

經濟學的主義大論爭

這場著名的爭論是由奧國學派的第三代掌門人米塞斯(Ludwig von Mises, 1881-1973)在上世紀20年代發起的。他認為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由於缺乏足夠的市場訊息,很難作出正確的成本計算,所以注定失敗。其後,米塞斯的得意門生海耶克(Friedrich. A von. Hayek, 1899-1992)在1944年出版《通往奴役之路》這本驚世鉅著,指出社會主義在本質上與其他形形色色的集體主義如納粹主義、法西斯主義等是同出一轍的,最終會把人類引往被奴役之地。

另一方面,以波蘭旅美經濟學家蘭格(Oskar Lange, 1904-1965)為首的「社會主義同情派」作出反擊。他們雖然也承認市場經濟在效率方面較為優勝,但對於米塞斯所提出的「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必亡論」卻不表認同,認為只要將市場經濟的運作模式—價格機制(Price Mechanism)—融入計劃經濟之中,便能產生效率與平等兼備的社會主義制度,此即所謂「競爭的社會主義」(Competitive Socialism)。這兩個學派各執一詞,互相攻擊,鬥得難分難解。

與此同時,1929年的美國華爾街股災所觸發的全球性經濟大恐慌,直接導致凱恩斯(John Maynard Keynes, 1883-1946)的干預主義—介乎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之間的「第三條道路」—的抬頭。凱恩斯在其《通論》中指出經濟衰退是內部需求不足所致,所以政府應該推行擴張性財政政策,以增加有效需求與產出,藉此令經濟谷底反彈。在全球性經濟大衰退的陰影下,凱恩斯主義被不少人視為靈丹妙藥,能夠挽狂瀾於既倒,甚至當時的美國總統羅斯福也以凱恩斯主義為基礎,推行「新政」,大幅增加政府的開支以刺激經濟,「成功」令美國起死回生,也令凱恩斯主義成為一時的顯學。

但好景不常,踏入70年代後,干預主義的種種弊病逐漸浮現出來,當中以「滯脹」(stagflation)—經濟衰退(失業率上升﹞與通貨膨脹同時出現的現象—最令凱恩斯主義者尷尬不已(根據凱恩斯的理論,這個現象是不可能出現的)。由於政府對此無能為力,不禁令人對「有形之手」主導經濟產生懷疑。另一方面,隨著全球社會主義陣營在1988至1991年間的極迅崩潰,市場經濟學說戲劇性地取得最後勝利,並為持續接近一個世紀的主義大論爭劃上句號。